My bloody murder ballad- Gravenhurst

　　　終於來到完成書寫Gravenhurst 的時刻。回想起來，我幾乎從一兩年前就開始構想如何介紹他們，也真的著手寫下草稿，然而總是塗塗改改不甚滿意（而且草稿還留在台灣），或許就是要等到這種逼不得已的情況，我才能修完此文吧。

　　　猶記初遇Gravenhurst 的情景，得追溯自2004 年七月的Montreal 獨立小店『Disquivel』。那時正在Montreal 參加會議的我當然不會放過逛遍當地唱片行的機會，鼓起勇氣摸進位於二樓、堆滿唱片略顯雜亂的『Disquivel』，陽光灑入有點滯悶的室內，空氣中懸浮著塵埃。可能是翻不到任何有興趣的發行而有點不耐煩了吧？我竟然很難得地請老闆介紹自己可能喜歡的音樂。那位老闆表面上看起來不太愛搭理人，不過畢竟同為愛樂者，倒是蠻誠懇地依照我描述的樂風挑出幾個團，印象中他也挑到西班牙acuarela 旗下團體，可是我最後只帶走當時英國電音廠牌Warp 幫Gravenhurst 重新發行的首張專輯「Flashlight Seasons」。

　　　搞不懂是什麼意思的團名，瓦楞紙觸感的質樸紙盒設計，包裹著滲出點點寒意的清新民謠，這是我對Gravenhurst 的第一印象。

　　　如果不深入追究的話，Gravenhurst 對多數人而言，也就是清脆的民謠吉他、以及主唱兼創作主腦Nick Talbot 毫無攻擊性的溫和嗓音而已。然而我總覺得「Flashlight Seasons」越聽越有點兒悉竅，哎，那音樂雖然有著無可挑剔的眈美旋律、和技巧不落人後的紮實撥彈，但歌曲背景裡有時悶悶的、像個拘謹的噪音的神祕鳴響存在，總帶著那麼點被虐的壓抑快感。而音樂中透出的氣氛，又一直讓人聯想起英國晨曦來臨前樹上凝結的冰珠、稀薄的空氣、和散不開的霧靄，那樣灰色而冰冷的印象，和溫暖愉悅一點也搭不上邊。噢真的好奇怪，我喜歡的不是清新民謠嗎？為什麼我會如此介意這個聽起來一點也不讓人開心的、數不清的吉他團中默默無名的英國小團呢？

　　　當然後來我終於知道Gravenhurst 並非第一印象中那樣簡單無害，也終於知道為何我會這麼在乎他們的音樂。Gravenhurst 由出身於英國Bristol 的創作人Nick Talbot 領導組團，Nick Talbot 曾描述，「Gravenhurst 的音樂就是從小受Indie Rock 如The Smiths、My Bloody Valentine 和Sonic Youth 薰陶的孩子，長大後開始迷上Burt Jansch、早期的Fairport Convention 和Nick Drake」。

　　　很順理成章不是嗎？於是我終於後知後覺自己著迷於Gravenhurst 的部份，無非是Nick Talbot 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透明感強烈的吉他撥奏，與柔軟細緻的歌聲。然而Gravenhurst 能獨樹一格，創造出不流於普通民謠俗套作品的原因，即因那竄流於歌曲血脈中不安分的實驗噪音美學，還有層疊的回饋聲響，與shoegazing 的美好傳統。而且呀，我總覺得Nick Talbot 是別有心機地在每張專輯中，漸次加入編曲裡躁鬱而險惡的成分。

　　　當你只聽過「Flashlight Seasons」，你可以說Gravenhurst 是憂鬱蒼白的民謠詩篇，最喜歡的代表性作品，莫過於有著纖細敏感歌詞的「The Diver」。當你再收入2004 年底的迷你專輯「Black Holes In The Sand」，薄薄一片紙盒，封面設計透出東方紙雕韻味，短短三十分鐘六首曲子，仍是那般扣緊人心的清澈吉他與歌聲，可是卻開始加入隱隱作響、悶雷般的電吉他聲線，和鏗鏘的鑼鈸鼓擊。單聽第一首歌，同名曲「Black Holes In The Sand」從沉靜到龐然開展的合成器噪音史詩，就足以像歌名般如黑洞將你漸漸旋進那渾沌的中心。

　　　然而不論「Flashlight Seasons」或「Black Holes In The Sand」，都少不了最令我醉心的，如早逝的民謠才子Nick Drake 作曲風格般的曲目。吉他指法複雜精練之作如「Damage」和「Flowers In Her Hair」，璁琤的撥彈聲，手指游移於琴弦的摩擦聲，增添爽朗氣息的口琴聲，種種民謠慣用的元素是多麼熟悉而動人。

　　　直到後來，我竟然在誠品音樂瞧見Gravenhurst 於2005 年又發行一張專輯「Fires In Distance Buildings」。晦澀陰暗的封面看起來雖然不怎麼友善，食髓知味的我仍舊如獲至寶，速速敗下捧回家聆聽。

　　　然後我錯亂了。

　　　Nick Talbot 彷彿是豁出去似的地全然釋放他內心對噪音與實驗聲響的強烈渴望，有如佈滿雜訊的電視機畫面一般，猙獰而狂野的前衛迷幻搖滾樂毫不留情地吞噬了美麗精緻的原音吉他。失去控制的Gravenhurst 變的危險而難以吞嚥，自始至終不變的，只有Nick Talbot 平靜溫婉的嗓音，以及訴說著一樁樁謀殺事件的謎樣歌詞。

「To understand the killer
I must become the killer
and I don't need this violence anymore
but now I've tasted hatred I want more」 -- from Velvet Cell

　　　噢，看來我還沒提到Gravenhurst 另一項讓他們卓然不同的特色，那便是Nick Talbot 師承Murder Ballad 始祖Johnny Cash，以第一人稱描述謀殺者內心獨白的歌詞。

「just one more week and the paper comes through
Just one more week and you're mine
People will say how they never saw the signs」-- from Damage

「See, left behind, on my own
I have the ghosts of autumn murders walk me home
See the girl on the shore/ its my ideal, nothing more」-- from The Diver

　　　追根究底，Gravenhurst 的音樂從一開始其實是以其中的張力與反差吸引著我。就像小說電影書寫的情節一般，殺人兇手往往是潛藏於你我之間，表面上看來再平凡不過的路人模樣。就像Nick Talbot 那樣呆呆的、文質彬彬般的書生形象，那樣乾淨清澈的歌聲，憂鬱美麗到無可自抑的曲調，你怎能想像他筆下的世界是如此充滿超現實的奇異幻想（噢也許是事實也說不定），有時甚至是帶點變態色彩的犯罪行為呢？然而就是這樣的矛盾感，讓我一直離不開Gravenhurst。我總在爬不出被窩的冬日早晨播放「Flashlight Seasons」或「Black Holes In The Sand」，微弱蒼白的陽光溫暖不了清冷的空氣，目光所及，萬物皆失去焦距。Nick Talbot 唱著：

「it's getting darker and i'm still swimming
it hits me again
the sun is sinking
palebluesaltwaterbreathing
it hits me again......」-- from The Diver 
　　　是的是的，Gravenhurst 的歌詞絕對屬於自溺而自閉的內心低語。然而你仍願意隨Nick Talbot 的歌聲沉入失去空間與時間感、很深很黑暗的冰冷海水中，你失去了呼吸與知覺，卻一點也不難受，因為他的歌聲是如此溫柔善良，你不禁想著，哎呀阿，真適合用來吸引下一個不小心接觸他們的犧牲者呢。

　　　可是那些美麗精緻的假象，卻在「Fires In Distance Buildings」中徹底拆穿崩解。Nick Talbot 坦承自己的創作長期受到同樣來自Bristol 的傳奇樂隊Flying Saucer Attack 的深遠影響，而Flying Saucer Attack 正是我去年於FIB Benicàssim 有幸觀賞其演出之創作人Matt Elliot 的合作樂隊之一。這些樂風偏向Post Rock/ Experimental 的樂界前輩帶給Gravenhurst 的影響不難想像，不協調的，扭曲的，充滿狂暴聲響的變異樂音，嚴重考驗著我對Gravenhurst 的忠誠度。

　　　直到最近，我竟然在神奇的Norwich Arts Centre 網頁上，看到正在宣傳新作的Gravenhurst 將隨DumDuckerDum Festival 的一連串活動翩然造訪我居住的小城市。縱使尚不清楚新曲的創作方向，當時卻毫無遲疑地買下不到十鎊的預售票。

　　　我想，該是訂購Gravenhurst 最新專輯「The Western Lands」的時候了。

延伸閱讀：
歌曲「Velvet Cell」與「The Diver」的影音可在這篇看到。
20Oct2007- Gravenhurst 演出心得與圖片。

Flashlight Seasons (2004)

Fires In Distance Buildings (2005)

The Western Lands (2007)